倾君

遇雨(一)

柳烟北:



大概就是想写写十八年前的故事。大概之后小蝴蝶也会出场?


———————看到双月一张同人图嗷的一声就开写的分割线—————


谈无欲已经忘了自己是怎样来到北域。


他自无昼无夜的虚空中跋涉,似乎走过了会刺伤人眼的银白雪原,从接住残阳的血红沙漠中穿越而出,杨柳与燕子走进他的眼睛,又悄然离开。


他最终在北域迷失了方向。


遥远的北域,流传着许多故事。


可那些故事他全都不知道。


他只知道那是一个初春,大雨怎么也下不完。


他走向连绵的山岭,山岭同雨一样长。他无论走得多远多久,都还是遇上。


雨滴落在他挽起的银白长发上,又透入墨色的长袍中,冰冷的水汽缠绕着他,如同罗织的网,一寸寸向筋骨中收紧。


真冷,如果有一团火就好了。不是火的话,如火的红也可。他想。


可惜红不都是暖的,也有像血一样的凄与寒。


谈无欲抬头望向山岭上一抹似血的嫣红,他在雨中行了三日,红色也不远不近,随他走了三日。


“你在等什么?”他忍不住开口问道。太久未曾发出声音,他原本清润的嗓音像被刀割过,很快湮没在雨中,像困在屋檐里飞不出去的燕子。


听不到也好,他突然想,只是不要离开。他渐渐觉得那一点红像他心上唯一跳动的沉眠之火,支撑他走过这场无尽的雨,无尽的跋涉。


他还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,所以他不能停下,也不能闭上眼睛。


可红色却渐渐走近,火烧了起来,直落在他的眼底。他才看清楚,原来那是一柄红伞,红伞下是红衣,红色的长发。


血的气息,血的声音,红色的血中,轻而飘忽的声音。


“我在等你死,想看看你还能走多远。”


火烧尽了,他感觉心尖被握紧一般传来疼痛,雨还在下,可雨变的那么沉,撕扯着他的白发与墨色的衣,直到让他倒在雨中。


“我不会死…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。”


“你的名字?”


“谈……”


轰隆的雷声,如同回应万古旷野的沉默。红衣的人却只借雷声前猝然划过的闪电,看清了他紧蹙的眉与眉心一点朱红。




章袤撑着伞在雨中走了很久,才在深可容膝的芦苇荡中找到了那间茅屋。


细雨迷蒙,他一时间竟然不忍走近。


接近有时是破坏,会打破相遇瞬间红色闯入眼帘的刺痛。


如果不是门口立着的红伞,他几乎觉得它就是荒原的一部分。公孙月只带他来过一次,可他还是找到了。


只要肯花时间,再难找的东西也能找得到。


可这次实在有些迟了。邓九五给他的命令,是三日内务必把黄泉赎夜姬带回。


他已经找了一个月,有时碰到好喝的酒,开的正盛的花,他就停下一日,像迷失在人间繁华里的少年人,沉醉不肯醒来。


公孙月常说他还是少年人,小孩子。他不知如何辩驳,最终自己也几乎相信了。既然如此,她要做什么,要去哪里,他又怎么阻拦的住呢。


于是十天前,黄泉赎夜姬杀尽九府十洞三千六百人的消息传来。人们都知道了,北域杀人的魔女,有红色的长发,一柄红色的伞。


红伞此时就静默地立在门前。


“四姐,看来我闯祸了。”他喃喃自语。




大门忽然打开,走出的却不是红色的身影,黑衣白发的男人清瘦如鹤,又像淋漓的墨泼在了单薄的纸上。


章袤一时间愣住了。


“你有客人来了。”男人微微向屋里偏过头。


失神只得一瞬,下一秒,章袤束起的发尽数散落,将玉簪最锋利的一点抵住了他的咽喉。


血珠滴落在他的黑衣上,章袤忽觉自己刚才迸发的气恼师出无名,可男人的眼神依然平静,深潭一般的黑色瞳孔里只映出了他一个人的愤怒。


正当他犹豫是否要再进一寸,玉簪已骤然被掌风打落。


“兰漪,你刚来就要杀人?”


暗红的发丝与熟悉的声音终于出现。章袤看着她的脸上依然是捉摸不定的表情,她俯下身捡起发簪,簪在他的头上。


杀人的手从他的发上抚过,竟然意外的柔和温暖,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事,惹得她生了气。


“不是。我只是记得四姐从前没有朋友。”他低声说。




多年后再下雨时,章袤还会回忆起这个场景,但他却已经不记得公孙月是如何回答他的疑问。


又或许她自己也不知应该如何回答。


正如她从前并不知道,自己为何喜欢血的气味,喜欢一人独行。


那一年她在深山中遇见了一场下不完的大雨,她从伞下伸出手,雨水很快将她手上的血污洗净,血的凄艳归于泥土,很快再也分辨不出,天地回归了纯然的平和。


流出的血会消失,尸骨与哭声最终也会消失,天地极致的包容之下,其实是一派极致的无情。


无情。


她那孩子气的五弟,乃至三位杀人不眨眼的大哥,曾经给过她这样一致的评价。


据说高手自我修炼时会刻意追求无情,然而她并不需要如此。她只是觉得世上的贪嗔痴,悲伤与喜悦,于她而言,观视起来仿佛相隔雨幕,又像隔岸燃起的火焰,颜色,观感与温度都存在,只是她看不真切,亦不知它们从何而起。


因此大雨中她并不觉得烦躁或狼狈,视线的模糊,反而让她真切地体会到自己的心中确实空无一物。




漫无目的地跟随黑衣白发的旅人在山间行走了三天,公孙月终于等到他倒在自己面前。


她早发现他气息不稳,脚下步子踉跄,像重伤未愈,又如初生的稚子般虚弱。他早就应该力竭停步,为何还能继续走下去?


从上向下俯视,他瘦削的身影如蝼蚁般羸弱。


白色的长发挽在身后,轻轻扫过黑色的衣,像风雨中飘摇的一朵残莲。


可他的脊背依然挺拔着。


她忽然生起了好奇心,她曾见过许多坚毅不屈的意志,至死未改的深情,这样炙热的情感往往使她感到嫉妒、愤怒。可对他,她只是迫切想知道,他会迎来怎样的终结。




未等到他说出自己的名字,微弱的气息已经散去。公孙月俯下身,默默回想着他刚刚说的话。


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呢?你已经走了这么久,可你现在要死了。


她拨弄着他黑色的衣角。


她知道他很快也要消失了,像鲜血滴入泥土中,连同他好看的眉眼,他的不甘与遗憾。


惊雷前的闪电划破墨色的天空,雨幕瞬间被劈开一道裂缝,如同神祗偶然睁开凝视人间的眼眸。


一丝微弱的温暖忽然传入她的身体。


雷声乍然震彻虚空。




他虚弱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。




章袤回报邓九五说他没有找到黄泉赎夜姬时,清楚地看到二哥本来就显老的脸上又多出了若干条皱纹。


“五弟,你可知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。”


“我不能够懂她。”


章袤转身走出了门。




回程的路他走的很快,花期已过,花树下埋着的酒被农人在春耕开始前尽数喝完了。


离开那片芦苇荡前,他带走了放在门前的红伞。


细雨于是没有再打湿他的衣服,可他淡蓝的衣服和手上那枝兰花在伞下,像是被红色的火焰灼烧过。


火会不会有一天也点燃那双漆黑的眼?


他忽然这样想。


连绵的雨丝渐于消逝无声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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